第七十八章
虽然院中学子都是世家子弟，但有资格能观礼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是以王世明便将课室借了出来。
课室中，楚天阔恭恭敬敬将自家祖宗和亲爹的牌位从那个日夜不离的盒中请上案台，看的楚洛风心下一激荡，搞了半天，自己爹一路上抱着的盒子里装的是这两位祖宗啊，难怪连晚上睡觉都抱着不撒手。
因着一切从简，这两兄妹的冠礼笄礼倒也没弄得多么复杂。
随着一声嘹亮的开礼，众人纷纷向一旁的阶梯看去。轻柔的踩踏声响起，等到两个白色身影执礼站定，众人皆是一惊。阶梯处，皆知双胞胎会有相同样貌，可如他们兄妹二人一般，除了身上衣服形制，男女之别外，连那及膝长发都一般无二的能有几人！
两兄妹自是知道同时出现会给人带来多大的震撼，却是丝毫不理，不过，在看见祭台上的牌位时，还是不禁眉角一抽，能想到父亲会将翁翁的牌位请出，可连祖宗的牌位一起请出，爹好勇！
两人一同走到案前跪下，焚香祭拜，两人连步幅、叩拜的角度都是一般无二。
楚天阔侧身看着跪下的儿女，手中长卷一展，念着楚氏家训。
“......凡我楚氏子女，定当遵循家训，不负先祖重托！你们，可明白了？”
将长卷收好，楚天阔看着一双子女，目光威严凌厉。
楚洛凡、楚洛笙俯身下拜，同声道：“孩儿定不负先祖重托，愿为我汉室百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将军葬沙场！”
“女儿殉江山！”
“护我汉室百姓，复我大晋河山！”
楚天阔满意的看着这一双儿女，却不知儿女心中皆有愧意。前尘，他们二人，一个早夭，未死在沙场上却死在安定的后方。一个荒废十年时日沉迷苦痛，虽是在生命尽头的最后一战中打出了楚家的风姿，可终是，后继无人。
唐瑜挥了挥手，只见楚天阔的两个护卫一人捧着一个小棺上前，唐瑜和楚天阔走到儿女身后，执利刃将二人那及膝长发削到肩下三寸处，削下来的长发，被放入棺中。此为发棺，楚家皆为武将世家，多战死沙场，尸骨难寻。故而都会在成人之礼，削发入棺，葬入祖陵，一为以发代尸，二为舍弃牵挂，轻家重国。
楚洛笙偏头看向肩头短发，上一世，她未行笄礼，也未曾削发，尸体亦也曾未葬入祖坟。眼眸一抬，便看进哥哥的眼中，两人对视一笑，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楚洛风捧着刻这两人名字的牌位上前，这牌位需由本人描金，楚洛风看着面前的一双弟妹，心中感叹，他们，终归是长大了！不再是以前绕在他膝前，一声声唤着哥哥的小孩子了！他们终会有自己的一番事业，一番新的天地。
兄妹两人略一对视，伸手拿向对方的牌位，唐瑜正想出声制止，却被楚天阔拦住。
楚洛笙细细描摹着哥哥的牌位，心中无限感慨。当年，她在痛击之下心血呕出陷入昏迷，连哥哥的葬礼都没能出席，待楚云医治好她时，哥哥已葬入祖陵，是以她也只能褪去蓝裳，时时着白，算是为哥哥守孝。自那之后，她的房中再也未出现过镜子，连父母面前都极少出现。
楚洛凡描着金漆，脑海中也不住想起妹妹的前尘旧事，他死之后，妹妹褪去最爱的蓝裳转着白衣为他守孝，却没想到，这白衣一穿上，却是再也未能脱下来了。他和爹娘哥哥死去，尚还有妹妹能为他们守孝，可妹妹死后，却也无人能为她守孝，她收的那个义子，不过是见不过孩子受苦，予他一个能安身立命之地罢了。
马文才因着父亲的身份，位置靠前，看着那长发被剪下置入棺中，心下微疼。但不经想起前世的一些事，大抵前世的楚洛笙也有此一遭，是以尸身并未葬入楚氏祖陵，只是不知，谢道韫究竟将她葬在了何处。
描好牌位，便是冠发，楚洛凡是由王世玉替他冠发，楚洛笙则是由谢道韫替她笄发。
王世玉与谢道韫几乎同时完成，楚洛笙此次所用首饰，都是长辈送的。知道唐书明疼爱楚洛笙，定会备下一整套头面，是以唐瑜和谢道韫只备了耳环和手镯。看着楚洛笙头上的两只玉簪，谢道韫微微蹙眉，那梨花簪和兰花簪是楚洛笙今日一早差人送来，说要让她在笄礼时帮她簪上，也不知是何人所赠，会让她如此上心。幸好这次唐书明送来的头面都是白玉的，是以替换两只玉簪，倒也无碍。
“昌月郡主到！”
楚洛凡楚洛笙二人还未起身，便听不远处传来唱喝声。兄妹对视一眼，立马起身看向身后楼梯口。楚洛风神色复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楼梯口，楚洛凡神色也有些莫名，似是可惜，似是庆幸。看着两个哥哥的表现，楚洛笙心中明白，这便是大哥的那位“无形弥坚，生死无奈”了，只是她倒不知，原来这是位郡主，难怪大哥瞒了这么久。
楼梯处，先是上来了一位宦官，乃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常侍苏齐，自楚洛笙有记忆起，圣上每有示下，都是这人来益州宣旨。紧接着，他身后是一位绿衣女子，虽是眉眼淡漠，但却是十分灵俏的样貌，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楚洛笙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昌月郡主，这般姿容，倒也难怪自家哥哥会动心了。
她曾听令姜阿姐提起过她，这位昌月郡主乃是圣上同胞兄弟的女儿，而今二十有二，却还是未曾婚配，自家哥哥一颗心落她身上，只是不知她是否愿意嫁给自家哥哥。
昌月郡主神色淡然，瞧了楚家兄妹一眼，从苏常侍手中接过圣旨，站到众人面前，朗声道：“楚洛凡、楚洛笙上前受旨！”
兄妹上前跪下，只是不太尊敬罢了，毕竟在益州受旨从未跪过，不过书院之中人多眼杂，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闻楚氏有子，文韬武略，小小年纪，征战十数，未逢败绩；又闻楚氏幼女，能文会武，秀外慧中，出类拔萃。今闻二人成人，特赐一枪一剑，以示褒奖！”
“谢皇上恩典！”
昌月郡主宣完旨，还没开口，就见楚家的人直接起身，嘴角抽了抽，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极为隐晦的看了楚洛风一眼。
楚洛笙与楚洛凡对视一眼，确定对方想要什么，便一左一右走向那一枪一剑。只见楚洛凡拔出长剑，楚洛笙脚尖一踢，手往上一接，便舞出了几个枪花。两人再对视一眼，纷纷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嫌弃，真拿这枪剑上了战场，不知道战事完时他们还在不在马上。得，看来这兵器就没想过让他们拿上战场，还是让爹娘一起带回去供着吧！
变故总是突如其来，只见一个黑色身影从窗外跳进，长剑直指昌月郡主。楚洛风因着注意力一直在这边，最先做出反应，飞身一脚，将人踹出窗外，将昌月郡主牢牢护在身后。
楚洛笙不可思议的看向楚洛凡，你丫居然还有后招？
楚洛凡也不敢置信的看着楚洛笙，这真不是我的人！
那是谁？这是楚洛凡和楚洛笙共同的心声，可两兄妹还没想出结果，窗外又飞身而入两道灰影。兄妹两人自然想要活捉这些人，问个究竟，便拿着新上手的兵器攻上前去。那两人功夫不弱，不过课室狭窄，又有这许多人，是以两人有些施展不开，干脆将人引了出去。
楚天阔和唐瑜很是担心，倒也不是担心女儿，主要是儿子，大病未愈，也不知道身体受不受得了。楚洛风仔细瞧了瞧司马月，见她着实无碍，想着父亲在这儿，还有一众部曲在，便翻身下楼去帮弟弟了，马文才见状，也连忙跟上。
五影壁前，楚洛笙枪若游龙，正与几道身影战得正酣，楚洛凡挥着长剑以一对二，因着身子尚未痊愈，倒是有些力不从心。幸好，楚洛风及时赶到，将他换了下去。马文才见楚洛笙不落下风，倒也没急着上前帮忙，而是先将楚洛凡扶到一个安全些的地方。
“你不去帮她？”楚洛凡蹙眉看着马文才，眼中满是不善。
马文才面不改色：“安顿好你再去帮她也不迟，若你出事，她会伤心。”
楚洛凡瞧他一眼，未在言语，刚刚一番动作令他气血激荡，现在还有些喘。马文才环视一圈，觉得此地并不太安全，是以想将楚洛凡先送回课室，不想身边一道黑影闪出，直冲楚洛凡而来，来人正是方才想要偷袭昌月郡主那位。马文才连忙出手制止，与来人打斗，这黑衣人武功招式其实并不是顶尖水平，但力气却是出奇的大，可与先前见过的唐璟一拼。招招直攻楚洛凡，似是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楚洛笙旋身之时正好看见那边情况，也不管什么活不活口了，一刺一挑，夺过一把长剑，喊了声“接着”，便将长剑送到马文才手中。那黑衣人并不想与马文才多做纠缠，她的目标是楚洛凡！
这时，楚天阔也带着人来到场上，见楚洛凡被马文才护着，稍微安心，吩咐手下下场。楚洛笙这边将将能脱身，一个旋身就来到马文才身边，与他一起对付那黑衣人。那人不过举箭一劈，楚洛笙手中长枪就被劈成两段了，楚洛笙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枪，心下把圣上骂了千百遍。那黑衣人见到楚洛笙，更是招招紧逼，马文才横剑阻拦，那黑衣人却是不管不顾，似是要与楚洛笙不死不休。
“笙儿！”楚天阔寻隙将自己的宝剑丢给楚洛笙，楚洛笙将断枪掷向那黑衣人，那人横剑阻拦，马文才瞅准机会，挑下那人的面罩，却不惊惊讶起来，那黑衣人原是个女子。
楚洛笙接过长剑，回身也十分惊讶的看着那黑衣女子，问道：“夷人？赤木勒是你什么人？”
那黑衣女子汉话不错，愤恨的看这个楚洛笙说道：“他是我哥哥！你哥哥杀了我哥哥，我现在杀不了你哥哥，那就由你来还！”
楚洛笙默了默，还真是对不住，你哥也是我计杀的！看了看马文才说道：“马公子，多谢相助，现下即是楚氏与这位姑娘的家恨，便不用劳烦马公子了！”说完，用眼神示意没问题，马文才见楚洛笙这般，也退了下去。
赤木勒是楚洛笙出道两年中遇到最难缠的对手，这人是夷人中的一名先锋官，领兵能力并不怎样，但此人力大无穷，善使一双铁锤，一场战役，她不过与敌将缠斗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被赤木勒生生砸死了她手下四十五人。她亦拿不下他，最后使计用火油烧死了他，因着太过难缠，是以令她记忆犹新。
因着有了对付赤木勒的经验，对付起这个女子倒是简单多了，但难就难在生擒。最后，是楚洛风解决了那些人回身相助，楚洛笙挑断了此人的手筋才将人生擒。
见来袭的人都被擒住，楚天阔带着部曲去了山下大牢，毕竟这人若是只对付楚洛凡倒也罢了，然而这女子先前可是要刺杀昌月郡主的。
唐瑜招呼着众人先回课室，毕竟，礼还未成。
等到礼成，昌月郡主也告辞而去，苏常侍也拿出了自己的贺礼，也匆匆离开。
两兄妹换完衣服，便发现大哥丢了，对视一眼也就想到了楚洛风会去哪里。果不其然，山门外，一黑一碧两道身影相对而立。两兄妹悄悄躲在柱后，可离得太远，压根听不到什么。
“哥，你说他们在说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你小点儿声，大哥的耳朵灵着呢！”
楚洛笙不服气的拍打楚洛凡几下，又怕人发现，住了手，又悄悄踹了他一脚。楚洛凡仰头看了眼妹妹，蹲远了点儿。
“你说，要是哥知道你派剑七剑九杀昌月郡主，哥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说，要是哥知道上辈子这女人给你下毒让你不人不鬼过了十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楚洛笙默了默，说道：“成交！”楚洛凡点点头。
见昌月郡主离开，楚洛凡和楚洛笙悄悄来到楚洛风身后，楚洛风却像是没发现他们一样，凝眉看着佳人远去的身影。
两兄妹对视一眼，促狭心起，重重咳了一声，楚洛风这才惊诧回头，见到两个弟妹脸上的促狭之色，刚要解释，就见他们一唱一和道：
“哥，不用解释！”
“娘说了，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楚洛风嘴角微抽：“你们在想什么啊？”
只见小妹眼珠一转，悠悠唱到：“绿罗裙 飘在谁的心潮 吹起一池春水摇~~”
“臭丫头！”楚洛风顿时面红耳赤，上前就要好好教训这个不尊长兄的死丫头，却没想到这丫头滑得像泥鳅，左躲右闪压根抓不住，还咯咯直笑。
见大哥去抓妹妹，楚洛风也悠悠唱到：“心底事 醒也思醉也思 才知相思如山倒~~”
楚洛风一下跳脚，又回身去抓弟弟，正要抓住时，一个雪球砸在他手上，回身看去，妹妹又朝他吐舌一笑，跳脚旋身唱着：“怎么好 为你已病入膏 等你那一味解药！”
身后弟弟也跟着唱：“浮生梦 绿罗裙花影娇 只合与卿老！”
楚洛风恼意上头，从地上揉了个雪球就向弟弟砸去，回身又去抓妹妹。楚洛笙笑着避开大哥，向他又扔了个雪球，和着二哥接着唱：
“绿罗裙 飘在谁的心潮 吹起一池春水摇
心底事 醒也思醉也思 才知相思如山倒
怎么好 为你已病入膏 等你那一味解药
浮生梦 绿罗裙花影娇 只合与卿老”
见大哥朝着二哥奔去，楚洛笙连忙向后逃，一边回头看大哥和二哥嬉闹，却不想一个转角，撞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马文才拥住突然入怀的人儿，他已在这儿站了许久，看着他们三兄妹嬉闹，心下有些嫉妒，可却无可奈何。看着楚洛笙提裙向他跑来，锦衣白裘，笑意盈盈，是以他就在那里等着她，没想到她真的扑入了他的怀中。
“你怎么在这里？”楚洛笙喜上眉梢，看着他。转头看到两个哥哥向她这边奔来，垫脚在马文才耳边说道：“晚上在后山池边等我！”又在他脸上轻轻一啄，朝另一个方向跑走。
远远的，马文才看见楚洛笙被两个哥哥抓住，将她抱起，往天上狠狠一抛，又接住了。听着楚洛笙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马文才替她开心又感到妒忌，不过，指尖轻抚她刚刚吻过的地方，马文才心下又有些得意。
晚间，楚洛笙来到厨房，楚洛凡早就在揉着面了。
“这次你可晚了！”看见妹妹，楚洛凡笑道。
楚洛笙微噘着嘴：“这次就当我让你咯！下次我一定比你早，还有什么没弄？”
楚洛凡笑着说：“没了，你去放料吧。”
往年，每次生日，兄妹都会互相做一碗长寿面给对方庆贺生辰。
两人忙活一阵，走到桌前，将手中的面往对方面前一摆，相视一笑。
“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两兄妹又同时说道，两张同样的脸上是同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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