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终是安抚好了马文才，楚洛笙带好兜鍪，执枪挂剑，回到山门前。那里已站满了同窗学子，皆是担心的看着楚洛凡。三年同窗，纵然楚洛凡待人不甚热烈，终也是有感情的。看着昔日同窗，楚洛凡心中也有些叹息，要离开书院了啊，似乎有些舍不得啊！
“洛凡兄，此别山高水远，万望珍重！”
众人齐齐躬身下拜，异口同声，楚洛凡隐在面具后的双目微红，横枪在身前一礼：“各位同窗，寒暑三载，楚某先行一步！”
众人躬身更深，楚洛凡回身看向山门外，倒是有些惊讶，五百兵士，一个不少，倒是有些血性！
“洛凡！”
身后又有人声传来，楚洛凡回身看去，正是山长师母。楚洛凡取下兜鍪，跪地便拜：“学生拜见师尊师母！”
王世玉看着面前的小将，犹记得当年初见她时，身量尚小，清瘦得像是被楚天阔苛待了般，后来又慢慢抽条长大，如今，已能担负起一方的安危了。
“洛凡，此番你为武将，为师送不了你什么好的兵器，想着你畏热，便送你一把折扇，亲自提了几个字，万望你不负初心，方得始终！”王世玉拿出一把折扇，递与楚洛凡。
师母也上前扶住楚洛凡，盈盈眉目中满是担忧：“凡儿，此一去，得万分小心啊！”
楚洛凡抬眼看向师尊师母，磕头一拜：“师尊，师母，寒来暑往，书院三载，弟子顽劣，蒙您们不弃，弟子叩谢师尊师母，拜别师尊师母！”
“你这孩子！快起来！”师母心疼的看着楚洛凡，已是落下了泪。
王世玉叹息一声，拉过妻子：“好了，军情如救火，洛凡该启程了！”
孟小颦微微擦去眼泪，取过兜鍪，为楚洛凡细心带上，又将兜鍪上的面具拉下，遮住楚洛凡也红了的眼眶，心疼抚了抚楚洛凡的脸颊：“去吧，洛凡，小心！”
楚洛凡执扇一拜，再起身时，已是满身霜寒之意，令人胆寒。王世玉满意的看着楚洛凡的转变，此番才是为将之色，而孟小颦却只觉得心疼这个孩子。
楚洛凡将纸扇揣进胸前盔甲中，脚尖一勾一提，寒枪回到手上，一边快步走向自己的坐骑，一边朗声喊道：“北府兵听令，一个时辰，赶到杭州渡口，违令者死！”
翻身上马，楚洛凡最后看了一眼尼山书院，看了一眼满院师生，微一颔首，策马扬奔。
尼山书院，后会有期！
杭州城内，因着有马统先行报信，马俊升让人清理道路，楚洛凡一行倒是很快便到了杭州渡口，马俊升也早已在此等候，看见楚洛凡当真如马统所说只带了五百兵士也不禁心下一惊。
看见马俊升和立在他身后的剑三剑五，楚洛凡翻身下马，微一挥手，剑三剑五便安排兵士上船。
楚洛凡持枪执礼：“多谢马伯父扫清路障，安排船只！”
马俊升皱眉看了看楚洛凡，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兵士，拉着楚洛凡走到一边，轻声道：“原本马统所说我是不信的，如今看来，皇上当真只给了你这点儿人马？”
楚洛凡看着马俊升担忧的神色，温声安抚：“马伯父，渝州也有人马供我使唤，如今我走水路赶往渝州，便是去与渝州兵马汇合。”
听到这番话，马俊升安心了几分，又关心说道：“洛凡，你与伯父说句实话，天阔......益州真的危在旦夕吗？”
楚洛凡看了看马俊升，比了个手势，马俊升瞬间明白，抚须长笑：“楚天阔这个老小子啊！也罢，洛凡，文才在书院可好？”
“自是好的！”楚洛凡说完，看了看身后，见那五百兵士几乎都上了船，便拜别马俊升，上了船。
将一切安置妥当之后，楚洛笙这才有闲暇之余，想到方才师尊送的折扇，从胸甲中取出折扇，展开。待看清扇面上的字后，却是指尖一松，折扇应声落地。
“公子，怎么了？”楚云见楚洛笙愣在原地，蹲下身正准备拾起折扇，却也被扇面上的字惊住心神。
只见折扇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六个大字，“巾帼不让须眉”。
亮既屡遣使交书，又致巾帼妇人之饰，以怒宣王。
她是何时暴露的，为何，师尊并未将她赶出书院？
三日后，渝州码头。平常热闹的码头今日却是人迹罕至，码头上放着很多蒸笼，正不断的冒着热气。码头上，一长身玉立的男子正不断的眺望远方，直到看到好几条艨艟，才微微放下心来。
在离岸边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只见一白影飞身掠水而至。
“表哥！”楚洛笙扶上面具，看着唐旭。
唐旭看到楚洛笙也终于放下了心，看了看她身上的甲胄，唤了声：“小八！”
楚洛笙看了看不远处不断冒着热气的蒸笼，问道：“表哥，那是？”
唐旭回身看了看，说道：“知道你们一行人为了赶路肯定不会靠岸补给，所以给你准备了些肉包子，补补体力！”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包裹给楚洛笙：“这呀，是你的，灵儿亲手给你做的！”
“七姐？”楚洛笙赶忙收下，“七姐如何？”
“你自己看吧！”唐旭让开身躯，露出了身后的唐月灵。
此时，已有军士陆陆续续下船，故而，楚洛笙也不便上前相交，只能执礼道：“七姐！”
唐月灵看着这个妹妹，眼中也是心疼，她没有妹妹那么大的志向，她只觉得女子应该在家安安稳稳的，蒙父兄护佑，故而每次看到这个小小年纪就在战场拼杀的妹妹，只觉得心疼。
“小八，这一去，要小心啊！千万不要受伤啊！”
“蒙七姐关心，小弟省的！”楚洛笙对着唐月灵安慰一笑，她犹记得前世，她的这个表姐因为她哭着说想爹娘哥哥，这个胆小的七姐便壮着胆子想要带她出府去益州，虽然最后没能得逞，可她还是感激的。
唐月灵柔柔一笑，又仔细看了看楚洛笙，方才回了马车。
看着唐月灵上了马车，楚洛笙才转头看了看正在领包子的五百军士，高声道：“众军士，修整一个时辰，补充军备！”
楚洛笙拉着唐旭走到一边合计后面的事，在得知五千精兵都在渝州城外驻扎待命，楚洛笙安了安心，又问了问益州的状况，唐旭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
月前，北凉突然举兵五万来犯，楚天阔本就不在意，命长子楚洛风率一万五千精兵迎战。战况一直不错，不断有佳报传回，后来不知怎么，那白兰小国也倾举国之力率两万兵来袭，楚天阔气愤之下，亲率一万兵马迎战。可不知敌人使了何般计策，竟然围住了楚天阔，与此同时，原本战况尚佳的楚洛风也突然被围困在夜狼谷中。陆秉暄急忙闭了益州城门，闭门之前，送了五千精兵安置在渝州城外，说是等楚洛凡回来。唐瑜亦是亲自送了书信，让唐旭交给楚洛笙。
“小八，你们在谋划什么？”唐旭将怀中信件交给楚洛笙，开口问道。
楚洛笙微微一笑：“表哥心中不是已有想法了吗？”算上他们三兄妹，唐家这代共有九人，九为数之极，他们兄弟姐妹倒是各有所长，就算是最废物的唐梧也是有拿得出手的长处的。
唐旭微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战役何时结束？”他也好早做准备。
楚洛笙略略估算一番，答道：“此次乃为长途奔袭，最快也得二十日！”
“二十日？那此番，便让老二走一遭吧！”唐旭想了想，说道。
楚洛笙想了想，二表哥唐旸，手段狠厉，若要在战后的北凉拓展唐家商行，倒是最适合不过。
楚洛笙在渝州城外领了五千兵马，共计五千五百精兵往北凉而去，楚洛笙和楚洛凡的谋划本就简单，北凉西凉，原本就是他们汉人的凉州，他们现在只是要收复一半的凉州回来罢了，至于白兰，一是为了报仇，二嘛，纯属就是想让他们不要碍事罢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自从楚洛凡走后，马文才情绪低迷了多日，之后，梁山伯也接到了上任鄮县的委任。马文才想着前世之事，又想着楚洛笙在书院中交好的也就那几人，故而出言提点了梁山伯几句。他自当想不到，因着这几句提点，梁山伯对他倒是改观不少。
荀巨伯看着越发萧索的书院，叹息着知己难求，倒是与马文才越发亲切起来，与他做了同桌。
马文才走在书院中，每走过一个地方，都想起与楚洛笙的回忆。蹴鞠场上，他们曾肆意欢笑，挥洒汗水；靶场上，她曾亲手握着他的手，教他她在家中的玩法；后山，她与他练习剑法，也曾和她在这儿亲密；课室里，他们共同学习，他亦也曾失神看着她娴静的侧颜。
“公子，渝州来信！”马统拿着一封信进来。
马文才心下一动，飞快抢过信件打开看了起来。那是封信中信，外面那封是唐家给马家的感谢信，感谢马太守帮楚洛凡开路及帮他弄到艨艟，其中还有一张礼单，说明由唐璟亲自押送到杭州。另外一封，便是楚洛笙写给他的信，还在渝州时，楚洛笙托唐旭寄到尼山书院给马文才的。
轻抚着信件，马文才似是看到楚洛笙娇羞将信托付给唐旭的样子，迫不及待打开看了起来。那是一封报平安的信，信中还写着对他的思念，看着信的末尾写着“惟愿佛念常喜乐”，马文才露出自楚洛笙走后的第一个笑。他曾听楚洛笙说过，楚家给家人的家书，末尾都会留着这样的字样。
终是一夜好梦，马文才幽幽转醒，想着梦中的楚洛笙，第一次，不想起床。可是现实便是，不得不起。
楚洛笙离开已有大半月了，马文才已经在想着要不要如前世一般提前停学下山了，又因楚洛笙的话生生按捺住了，毕竟，在朝为官，纵然是武将，有书院学子的身份会更加方便些。而这时，朝廷的委任状终于来了，如同前世一般，封他为五品尚书曹郎，率马家部曲，铲除贼乱，以安家邦。
马文才离开书院前，去向山长辞行，王世玉看着马文才，心中有些叹息。马文才是个好孩子，初时只觉得这个学子桀骜不驯，可这三年，他也是看着他在洛凡的影响下慢慢成长，褪去轻狂。这段时日自也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王世玉安慰了他一番，又劝解了几句，也就放他去了，临走时，还说了句日后成亲莫忘了邀请他。
马文才心下虽疑，却也只能点头称是。
一月毕，北凉已被楚洛笙攻下，这场仗虽赢得不易，但她手中兵将并无太大损失，可惜的是，折损一员老将。王楷杰是与她爹当初一同拼杀出来的，一直是楚天阔手下最得力的部下，所以这次，陆秉暄才会请王楷杰来做楚洛凡的副将扶持楚洛凡。可惜，天妒英才啊！
众将士看着堂中披麻戴孝、挺直跪立的人，终究还是有人上前劝到：“少将军，您何必如此！您已为王将军报了仇，王将军也定不想见您这样的。”攻下北凉之时，楚洛凡便下令将暗箭杀害王楷杰的人五马分尸了。
楚洛凡强忍泪水，声音哽咽：“王叔叔待我犹如亲子，如今他因我战死沙场，我又怎能不为他披麻戴孝！汝等不必再劝，自下去忙你们的，若有急情再来报于本将！”说完，又开始往聚宝盆中烧着冥钱。
众将士见这楚洛凡如此，自也不好再劝，心下叹息，楚家个个都是有情有义的！他们心下火热，自也去忙自己的事情，想着就算是全了同袍之情与少将军的拳拳之意，这几日除非如火急情，否则万不能耽误少将军为王楷杰守孝。
见众人都出去，堂上只留下了她一人，楚洛笙停下往聚宝盆里丢纸钱的手。指尖拭去泪水，冷眼看着王楷杰的棺椁，终是一声长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走到棺椁前，轻扶棺椁，冷声轻叹：“王叔叔啊王叔叔，我楚家待您也不薄吧！您缘何，至此下场啊！”
楚洛笙一直很奇怪，前世，纵使他爹战死，纵使城中有内鬼，她楚家部曲也不可能会在两日内便让敌军攻破城门。而在唐梧那桩子事出来之后，楚洛凡循着线，抽丝剥茧，一点点抽查，终于查出了眉目。
王楷杰是最早一批就跟着楚天阔征战沙场的人，故而在军中，楚天阔再是信任他不过。可他却不知道，他的这个万分信任的兄弟却是早早背叛了他，先是与西凉勾结，又和孙恩卢循牵上了线，目的就是想做第二个成都王。
楚洛凡与楚洛笙将当初的事细细复盘了一遍，当年大抵是此人因着大哥的信任借机坑杀大哥，被师兄察觉后，与他同归于尽，这才保下了益州，甚至连爹爹的死与二哥求学死在杭州城外，恐怕都有他的一份功劳在。
楚洛笙再次睁开眼时，双目之中全是霜寒之意，看着眼前的棺椁，指尖轻点，唇间勾勒起一抹残忍笑意：“王叔叔，幼时，你也时疼爱我的，故而这身后之事嘛，我会替你全。至于你的家人，还是不假他人之手吧！”
三日后，楚洛凡颤颤巍巍、脸色苍白出了王楷杰的灵堂，处理了堆积的军务，又细细处理了北凉的诸多事宜。又是忙碌的几日，等唐旸到北凉时，楚洛笙已将北凉的诸多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见唐旸到了，留了四千兵马和剑三剑五给他，带着余下的一千五百兵马往楚洛风被围的山谷而去。
楚洛风已在这山谷中待了一个月有余，自从与弟弟敲定这个计划之后，他的每一步都是按照计划执行，可现在，他还是忍不住担心，担心弟弟病未好全，担心妹妹所领兵马太少不能拿下北凉，更加担心父亲的情况。楚洛风微微叹息，大抵楚家只有他才会这么操心了。
实际上，的确楚家也只有楚洛风才是这个操心命，楚洛笙现在带着一千五百兵马奔赴此处，楚洛凡现下看着跪在下首处的白兰王，心下想着该怎么报仇才会让他舒心。至于楚天阔，楚洛凡为了照顾老父的心情，并未告诉他，他的好部下好兄弟已经弃他投敌，而且这次的计划除了收复北凉，还要弄死这个叛徒全家，故而，他是最放松的一个。瞧，看着天色渐晚，粮草充足，干脆将一干事宜交给小的，美其名曰磨炼，自己却和一伙老友开怀畅饮，喝酒吃肉，好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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